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葬仙人冢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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葬仙人冢(8)

觸動鬼嬰感應的“臍帶”另一頭, 連接著蟄霜。

之所以她與鬼嬰的距離忽遠忽近,是因為她正在使用“陰影行走”,躲藏在重重影子裏飛速穿梭。

在交疊屋檐投下的影子裏游過, 蟄霜靈活得像是一尾入水的游魚,最終,她來到“觀水尊者”的院落內。

蟄霜一進門,就看到莫枕眠操縱著觀水尊者的屍體, 悠悠然坐在一面幹凈的銅鏡前,仿佛正在梳妝打扮。

出於習慣, 莫枕眠的腳尖一下一下地點著地面, 腰身慵懶地斜靠著梳妝臺, 兩根手指撚著一支細竹管毫筆。

筆尖沾了一點殷紅的胭脂, 揮舞在觀水尊者微微蒼白的臉龐前, 比劃著。

觀水尊者那副透著死相的臉龐倒映在銅鏡中, 雙眼牢牢黏在鏡子上, 時而偏過臉來, 仔細端詳面容。

這樣的姿態,若是放在莫枕眠那幅皮囊上,便是俏皮可愛, 但偏偏被.操縱著做出如此情態的, 是外貌近中年、還因死去多日而面色泛白發青的觀水尊者……

讓蟄霜看著,只覺得異常詭異,凸顯出身體與內在不符的錯位感。

“您這是, ”蟄霜猶豫一下, 還是沒忍住問出口, “這是在幹什麽?”

“明天我就要拋下這具屍體,讓所有人知道, 觀水尊者莫名在梵音宮中死於非命啦,”莫枕眠用著觀水低沈的男聲,語調卻輕快得很,“想要給人留下深刻印象,這場景一定要足夠震撼人心——”

“想來想去,我還是覺得觀水尊者本身的死相足夠詭異,但沖擊性還略顯欠缺。”

莫枕眠不滿地皺皺眉,說道,“所以我正在給他,設計一個別出心裁的死相呢。”

“讓我想想,該畫些什麽呢……”

面對著銅鏡左看看右看看,莫枕眠自顧自地鼓弄了一會兒,仿佛才剛剛想起蟄霜這個人:“你已經成功混入梵音宮了,應當在做你應該做的事才對,來找我做什麽?”

垂著頭沈默片刻,蟄霜臉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苦笑:“在您眼中,我應該做的事,是指什麽呢?”

“探察、蟄伏、贖罪……具體的,要問你自己咯?”

莫枕眠的視線,仍然逗留在鏡中人影上打轉,漫不經心地說:“犯下錯誤很簡單,但是彌補錯誤,卻很難很難。有時縱然盡心竭力,上天入海,也始終求不得解脫。”

她的聲音輕輕的,一字一字落在寂靜的室內,似乎隨風卷起了無數塵封的往事。

蟄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,良久,她疲憊地吐出一口氣:“樸白借給我的面具,請您幫我交還到她手上吧。”

“那麽篤定自己不會活著回去了?”莫枕眠終於肯轉過頭,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t。

搖了搖頭,蟄霜平靜道:“身死尚可覆生,心死神仙難救——這是樸白第一面見我時,便算到的批命。如今我心魔叢生,道心搖搖欲墜,當真應了當初這句話。”

“魔界或鬼市,皆與此處相隔千裏,哪怕我想回,也難以撐到她面前,還不如憑這條命,給其他人找找不痛快。”

“憑什麽第七都眾人身首異處,他們卻還能安然無事,甚至妄想著……”說到這裏,蟄霜冷笑一聲,眼底漫上無盡的諷刺,“成佛?”

莫枕眠挑起眉,盯著她看了一會兒,誇張地大嘆一口氣:“哎呀,你就是什麽都憋在心裏,一個人使勁兒瞎想,不走進死胡同就怪了。”

“你兀自揣測這麽多,有沒有想過親眼見見第七都之人的亡靈呢?”大概是終於打定了主意,莫枕眠終於對著觀水尊者蒼白的面容,輕輕落下第一筆。

胭脂紅粉蜿蜒而過,細毫所過之處,驚出一道赤若滴血的痕跡,像是一道破開肌膚的猙獰血痕。

就如同莫枕眠的話語一般,在蟄霜心中驚起駭然震動。

蟄霜不自覺地向前疾行幾步,神色有幾分驚愕,她迫切地追問:“您所說的……是什麽意思?”

“就是字面意思,”莫枕眠對她眨了眨眼,仿佛很滿意蟄霜失去鎮定的表現,“第七都僅存的幸存者,和大多數死者化為的冤魂,都在這梵音宮山上。”

……

次日,日出東方,晨光熹微。曜日轉騰間吐出第一縷金光,悠悠穿過籠罩山林的薄霧。

易玦剛剛推開門,吸了一口清晨最清新的空氣,就聽一聲飽含驚懼的尖叫劃破天際,久久回蕩在山上,引起一道道回響。

顯得格外淒厲。

很快,緊閉的門窗陸陸續續被推開,九宗群英們此刻的表現,也與凡間打聽街頭巷尾八卦的普通人沒什麽區別。

許多修士半個身子探出窗外,向外張望,更有甚者,已經心急得疾步出門,留下一串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。

“怎麽了?出什麽事兒了?”

“那喊叫聲……好像是從那邊傳來的。”有人立即循聲判斷。

眾人之中,唯有易玦心裏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兒——這是她分魂莫枕眠折騰一晚上,親自搞出來的效果。

但表面上,易玦也只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,迷茫而詫異地望向遠處。

腦袋靈光的修士,已經想到利用各種術法寶器了:“唉,天淩子道友,你那乾坤鏡不是可以顯現千裏之內的景物嗎?借來看看?”

被點名的天淩子回以一個白眼,毫不客氣道:“你想什麽呢?這是梵音宮——懷慈佛祖身軀上!大多數窺探法訣和禦空移形之術,都是不起作用的……”

問者仍然不肯放棄,再度嘗試:“啊,那易道友呢?”

易玦猝不及防被喚一聲,懵懵地擡頭。

“易道友所得的天月九極鏡,可並非尋常法寶……”

“天月之下,萬物無所遁形,但是,”易玦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,“道友,現在可是白天。”

“好吧,我真是急糊塗了!”問者悻悻而歸,失望地嘆道。

“咦?那個方向——”花茵道君站在窗前,饒有興致道,“那裏不就是觀水尊者的住處嗎?能出什麽事呢?”

她身邊,還跟著昨晚前來“刺殺”易玦的小侍從。

那小侍從擡眼,不經意間對上幾十步之外易玦的雙眼,臉上笑容倏然隱去,一聲不吭地垂下腦袋,盯著自己的腳尖。

她的反應有異,十分明顯,但好在,此刻花茵的心神全部都牽掛著那聲驚叫,沒有餘力關註她。

只見花茵道君面帶興味,未移動半步,全身猛然潰散為千千萬萬朵花瓣。

飛花乘著風,以極快的速度追尋著那聲驚叫的方向,快得令人幾乎只能看到殘影。

其餘人也緊跟著前去。

這群天驕之所以一路嘻嘻哈哈,輕松地交頭接耳,是因為篤定了這赫赫有名、傳承悠久的梵音宮中,又有幾位大能坐鎮,不可能真出什麽大事。

即便有什麽事,也沒有什麽是他們聯手都無法解決的——這是在場的青年才俊們天然具有的信心。

然而,隨著距離漸近,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,則沖入他們鼻腔。

修仙之人五感尤其靈敏,不少人收斂了臉上看戲一般的神態,面露凝重之色。

“這味道……”有人猶豫道,“怎麽那麽像是,屍首停放多日後的臭味?”

可不是嗎?易玦默默讚同。

再讓莫枕眠頂著觀水尊者的屍首行動幾天,那哪怕是白霧拼命遮掩,腐臭的氣味也要溢出來,引起註意和警覺了。

不然她為什麽如此急著“拋出”這具屍體呢?

等眾人到場,只見觀水尊者的住所大門敞開,室內的景象令人一覽無餘。

只見昨日還在他們面前,好端端向他們頷首致意的觀水尊者,竟然像是早就死去多日——

面容蒼白泛著青紫,雙唇毫無血色,腥臭的黑血自七竅流出,狼狽地幹涸在臉上。臉龐邊緣,部分肌膚甚至有點腐爛,將要脫落一般垂掛著。

他倚靠在梳妝鏡前,面對著銅鏡,仿佛正在專註地端詳自己的倒影,下一刻就會活過來,對鏡梳妝。

而觀水尊者的十指,則隨意耷拉在木桌邊緣,指尖像是被火燎傷過,呈現出焦炭似的黑色。

但最詭異的,卻是蔓延在他面孔上的紅痕——殷紅脂粉蜿蜒,畫出一圈又一圈奇異的圓形輪廓,如同古老詭秘的符咒。

牽牽繞繞的筆畫相連到一處,構成一個歪歪扭扭的、覆蓋整張臉的“死”字!

色彩紅得過分艷麗,與觀水尊者屍首冷硬蒼白的膚色形成鮮明反差,像是一條詭異的紅蛇,盤踞、纏繞在觀水輕微腐爛的臉上。

給見者帶來巨大的心靈震撼。

一路上還在喋喋不休提出各種猜測的青年們,齊齊陷入寂靜。

“觀水尊者……怎麽突然死了?”良久,才發出不敢置信的聲音,“一位尊者——就這麽死得無聲無息的?”

“是啊,昨天明明還好好的……”

“如果是有人蓄意而為,那得是多高的修為或技巧,能夠靜悄悄地除掉尊者?”

眾人竊竊私語起來,只是氣氛不如先前輕松。

室內還有一個侍者,見終於有人來了,慌不疊地從中逃竄而出,連滾帶爬地慌忙揪住一人的衣角。

剛才的尖叫聲顯然出自他之口,推開門驟然發現尊者竟死了,他嚇得魂不守舍,兩股戰戰,這會兒連站都站不起來。

就在這時,悟了祖師同樣匆匆趕來,他焦急地在人群中推出一條路,然後駐足在門檻前,站了好久。

因他背對著眾人,其餘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,可易玦連看都不用看一眼,就能想象出悟了祖師的驚疑、氣惱、惶恐……

許久,悟了祖師方才緩緩轉過身,一向慈祥帶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,讓人看著,竟感到幾分驚懼。

“讓小施主們受驚了,”悟了祖師一字一頓地說,“觀水一事……”

“老衲必定徹查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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